穿城而过
“这周有给爷爷打过电话吗?”还坐在沙发上,享受饭后闲适之情的我不禁又皱起了眉头。“为什么每周都要打?”有些不耐烦地面向母亲说着,“给家人打个电话是理所当然的事。”母亲继续忙活手中的家务,并没有回应我的眼神,我咂了咂嘴,每次都是千篇一律的回答不能使我满意,但我依旧不情愿地拿起手机。如果爷爷在这边的话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吧,倾听着听筒中传来的嘟嘟声,思绪沿着电话的方向传向家乡。
在老家出生,却早在幼年之时来到深圳。家乡或许在我看来就是另一个可以回去的“家”,而我们的老房子却早已被周围新盖的楼房包裹得严严实实,即使是在盛夏在这里也是感到阴冷,冬季更不必提了。唯独让我有些欣慰的,就是前几年搬回来的一台电脑。
我那时真是太贪玩了,在老家的时间几乎鼠标不离手,但爷爷总会在经过身旁时唠叨几句,都是我当时认为很繁琐、无趣的诸如“对身体不好”,“不能帮助学习”之类的话,我一直保持沉默,但手上的鼠标依旧不肯停歇。也不知过了多久,只约摸着大家都午饭后午觉了,此时爷爷却从房间里出来,拍拍我的肩膀,我疑惑地转过头,“要不要出去兜兜风?”爷爷的脸上堆满了笑容,他用手指指了指门外,就像小时玩伴在邀请另一位去参加有趣的游戏。望着他期待的眼神,突然便没有了拒绝的勇气。他递给我一个头盔,并提醒我一定要带好,便从角落里推出一辆小摩托车,用钥匙拧了几圈才发动。
我们很快从大门呼啸而过,穿过城市与街道。“这家早餐店我经常来吃,”他指着门边的一家面食店,“前面那座桥晚上散步时常来这里,晚上很凉快的,”“还有前面那个广场,经常有人在哪跳舞。”他像一个导游在向我讲解着周遭所有目光所及的一切,每家店铺他都能娓娓道来,而我仅仅是一个游客,无声地听着他的讲述。但在我看来,这些路边形形色色的店面有些过时,闪过眼前的要么是水果店、服装店,就是音像店、杂货铺这些乡镇城市才会铺满的店铺,在对于大城市住惯的我们而言,这些无不是在家用手机动动手,坐等送货上门就能解决的。
但随着在城里渐行渐远,连路边的店铺也开始变得稀疏,逐渐被高大的行道树取代,随处可见的楼房也不见踪迹,只有偶尔几户被砖瓦覆盖的平房在视线中一闪而过,喧嚣的机动车声与人声也在风声中被埋没。我想张口询问爷爷打算去到哪,却发现我这细微的声音在瞬间一同被呼啸的风声所吞噬。风抽打在我脸上,其力道让我几乎睁不开眼,也无法回头去望背后远去的城区。
风终于肯停下来了,但事实上是我们停下来了。我跟随爷爷走向山脚,这座山头并不是很高,用大理石板铺成的阶梯从我们脚下延伸到顶部,从这里望不见尽头。我翻上这座山头,却发现这只是半山腰,在这半山腰上有一个人工搭建的平台,平台上用几块石板和石块架成两个石椅,在角落有一处水道,清水沿着水道从山上流下来,而到了尽头有半截竹枝被挖成空心,水流继续通过这竹制水管流向平台。爷爷看见我对竹制水管的关注,开始自豪地向我展示这个平台是怎样搭成的,用了那些材料等等,我有些惊讶这个看似还算别致的小平台竟是又他一手搭成,望着他闪着光的眼睛,我便坐下来静静地听着他的讲述。
或许是他讲累了,不再继续说话。两人沉默了半晌,我开口问爷爷要不要搬到深圳来和我们一起住,他侧过脸,支支吾吾地说了句:“再看看吧。”
刚回到家,他马上钻进房间开始翻箱倒柜,正当我要开口询问时,他终于从中抽出一本厚厚的东西,上面落满了灰尘的红皮硬壳薄,封皮上的书名也模糊不清。他丝毫不在意书的情况,如捧珍宝一般将书交给我。我此时的眼神里充满迷惘,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,他在我面前翻开,看着上面树形排列的一个个人名,我才发现这是一本族谱。
接着他开始又向我讲解起族谱,说到每一辈命名都是有规矩的,除了姓之外,姓名的第二个字也有讲究。“例如你爷爷我是‘可’字辈,你爸爸这一代是‘子’字辈。”但当我开始搜寻我这一辈时,发现这种规律却消失了,他似乎也看出了我的疑惑,我嘴唇微张,就在我打算抬起头寻求答案时,他突然说道:“族谱你拿着吧。”脸上依旧堆满了笑容,我一时语塞,竟说不出一句话来。他合上族谱,又重新将族谱郑重地交给我,但我那时真是太贪玩了,只记得被我套在塑料袋子里丢到一旁了。
再一次见到那本族谱是在一次大扫除中,家里人几乎都已经搬到深圳来了,但唯独爷爷还留在老家。我重新将封皮擦净时,才意识到他的份量,此时的我们再也不如从前想回就回,每一年最多就过年一次,甚至一次也没有,如今的他腿脚也不方便,上楼时也得上一阵歇一阵,而父亲也常常说不要再骑摩托到处跑,但他也以旧不怎么听,还是坚持出门。
而在几年,家乡被评为“长寿之乡”,大量旅游资源开始涌入这本宁静的小镇,刺激了当地经济的发展,待到几年后我再次踏足这片故土时,它的模样我已快辨认不出,只依稀记得老房子旁的那家面食店,那座桥,晚饭过后去那座桥上走走,吹着凉风时,才发现家乡的黑夜已被夜灯所照亮。应邀到舅舅家去,缘由是乔迁之喜,住进更大,更宽敞的房子。但是他,仍住在那所老房子里。
每当我再次回到家乡,像当初爷爷的小摩托载着我,从城镇中穿城而过时,我发现城外的耕地越来越少,瓦屋平房也开始销声匿迹,此时的我才后知后觉,意识到当年的“家”已渐渐远去,而我们这一代人,早已被时间的洪流冲刷殆尽,唯残留着那族谱上的寥寥数笔了。
“喂?”
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我又沉默了半晌,虽已经知道结果,但还是开口:
“今年来深圳吗?”
“不出来了,还是这里待着舒服。”
后记:这篇散文最初起源于在传媒专业班上散文课的命题作文,要求是在预先拟定的几个命题中选择一个来写作。当时我看到这个题目时,第一时间便想到了穿过老家城区的这个意象。在老家时,总是需要往返两个不同镇的亲戚家,因为我小时候总是会坐在车窗边,看着镇与镇之间的行道树与街边店铺的衔接,循环。当时是我第一次接触正式的散文写作,让我比较印象深刻的就是课上对于散文的一个重要纲领,就是一定是要真情实感的,细腻的,真实的细节,尤其避免妖柔造作,于是我发现,只要我把当时的细节刻画下来,瞬间就让行文变得具有立体和真实感起来,然后再生涩地利用一些埋伏的手法和呼应,达到了穿插前后同时还能让人身临其境的效果。后来同其他的几个人的作文被评为优秀作文上台朗读(捂脸),总之,这一次的经验深刻的影响了我未来的写作习惯和文学基础。
文中的族谱还一直保留在我这里,只不过花开花落,亲人总有逝去的一天,最近一次拿出来,是为了查阅爷爷所处的族系辈分。一想到这里不经让人感概,许多往事与当时的遗憾,就只停留在这篇文章里的寥寥几笔了。
——2024.08.14 记于新静态博客收录时